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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的作文300字例文(关中人的清明,总藏着解不开的伤感)

时间:2024-10-23 08:16:00


春分之后,阳光便如破壳的小鸡,将大地照得明亮。母亲每一天都看着日历算日子,她说,快清明了,你记得早点回老家上坟,给你爷你奶你爸多烧点纸,多给些钱。活着时,可怜穷了一辈子。死了别还没得钱化,过得恓惶。


我知道,自从三十年前我的户籍迁入城市,故乡于我是越来越远了,远的现在连一寸土都不属于我。可是离母亲却越来越近,近的似乎她随时都有可能回去。我便在每一年清明从城里往故乡奔波着,于是,那些清晰的、模糊的身影便如放电影般,在我的头脑里渐渐浮现。





在村人的眼里,爷爷不仅是个“神人”,还是个“奇人”。说他是个“神人”,是因为他懂麻衣神相会算命;说他是个“奇人”,是因为他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更因家庭成分受过牢狱之灾,他曾为此上京告过状,几回差点命丧黄泉但都有惊无险。


对于爷爷的这些故事,我大多是从母亲和村人的口中获得的。母亲说,我小时候长得奇丑,两三岁了都不会说话。别人千番戏逗,我连笑一下都不给。在众人的眼里,我就是个“怪胎”。母亲经常为此垂泪,爷爷却不以为然,他每天把我抱上,走东窜西,让我接触更多的人与事物。后来爷爷生病瘫在床上了,我淘气闯祸了,便爬上床躲在爷爷身后。母亲说,你这样护着你孙子,不知道他以后能记得您不?爷爷说,再活两年,到时娃五岁就能记得了。果不然,我五岁那年,在床上躺了好几年的爷爷终于解脱了病痛的折磨。而他留给我的,是一个清晰又模糊的影子。


爷爷的第一个故事便是少年时的牢狱之灾。当时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老的老,少的少,因为男丁稀落,爷爷聪明又伶俐,深得长辈们的喜爱。当时的生活极其艰辛,生性好强的曾祖母靠着给人织布洗衣,想尽一切办法供给爷爷念书,期望他能考上功名,出人头地。


没想到爷爷才读了三年私塾,清朝就灭亡了。看着自己的希望破灭,曾祖母想让爷爷回家务农。爷爷不愿意,硬是要求去县城念新式学堂。曾祖母争辩不过,只好依了爷爷。




突然有一天,学校来了几个警察,说爷爷的堂哥,即曾祖父三哥的儿子,因为盗窃了公家财务被抓。他招供,偷来的东西都被爷爷上学用了,所以爷爷也涉案。因为学校老师的担保,爷爷没有被当场带走,但是必须在第二天拿出证明来,否则就要抓。当时爷爷也就十三四岁,对于这样的飞来横祸,他一筹莫展。而且离家十多里,还隔着河,更是没法回家找大人商量。最后还是他的老师出了个主意,立即起草了一份分家文书,然后放在炕席下面压着,待第二天,纸张泛黄,便显得年代久远。有了这份分家证明,爷爷也洗脱了嫌疑。


中学毕业后,爷爷本来是要去西安继续求学的。看到时局动荡,曾祖母怕时局混乱,硬是以生命要挟让爷爷回家。讲究百善孝为先的爷爷,终没有违逆曾祖母的意见,这也是他一生的懊悔。


爷爷的第二个故事便是给人看麻衣神相。村里有两个姑娘两人年龄相差无几,非常要好,但两人的长相性格却天差之别,一个长的一副“猴”相,说话粗嗓门,走路风风火火,完全没有一点姑娘相。一个长的柳眉大眼,说话甜声细语,做事温文尔雅。


一天,爷爷和众多村人在村中的碾盘子前闲聊,两个姑娘从他们跟前过。有人说,这女娃长的尖嘴猴腮,都十五六了,还没个姑娘正相,看以后谁家敢娶。你看另一个,人长得好,性格也好,以后定能嫁个好人家。从不轻易给人看相的爷爷不以为然地说,贵人骨节细圆长,不愁无位食天仓。耳高于眉,富贵之人。你不要小看,那女娃以后可是富贵命。


当时,大家仅把爷爷的话当作聊资,没人相信。没想到多年后,有富贵命的女孩嫁给白鹿原一个家境贫寒当兵的,男的后来在部队上干大了,把她也带到了兰州。而另一个嫁给了家境殷实接父亲班的工人,没想到后来工厂倒闭下岗了。


当然爷爷给许多人看过相,比如我母亲。爷爷总劝慰母亲,不要怕吃亏,吃亏是福;不要担心现在的生活苦,你的苦在前福在后。测算过我四兄弟人生,匠人才子,官在下民在上。对于当时家里穷得连床棉花被子都没有的家境,母亲将相将疑。爷爷说,我看不到了,日后如若不实,你到时把唾液吐到我坟上。


四十年后,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一切都应验着爷爷曾经的预言。我不知道,爷爷是和牛才子一样能掐会算,还是我们都想给他争一口气。所以每年清明,我都要虔诚地去爷爷坟前拜祭,既是汇报又是告慰。





相对于爷爷的神秘人生,我父亲一生总被命运捉弄。


小时候父亲长的瘦弱,总爱得病。因为爷爷晚来得子,所以对父亲格外疼爱,也期望他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能弥补自己曾经没有将书读出来的缺憾。


由于解放前,一家人省吃节俭购置有几亩薄地,老老少少忙不过来,夏忙时请人帮过工。解放后,爷爷便被扣上了“地主”帽子,家里唯一的两间厦房也被分走了,一家四口人连住的地都没有。虽然家里成份不好,但父亲读书很用功。完小毕业后,他还想念书,适逢三年自然灾害,看着一家人饿得面黄饥瘦,弟弟更是只念了两年学,父亲只好含泪结束了他的学业,回家到生产队挣工分。


父亲遭受的第一个人生打击就是招工失败。那年某农场来村里招工,因为父亲高小毕业,又一直在生产队里担任会计,既有学历又有工作经验,是农场招工的最佳人选,但是在政审时,因为家庭成份问题被刷下来了,为此父亲伤心了好几年。


父亲最沉重的打击是婚姻问题。因为家庭成份不好,父亲三十多岁,都找不到媳妇,就连残疾女的都不愿意。后来,还是爷爷托人去外省说媒,才解决了父亲的婚姻问题。


改革开放后,土地分包到户。那时种地真是一个苦,全凭体力和劳力,这对于体质羸弱的父亲来说,可谓是痛不欲生。




后来经人介绍,父亲去县中学校办工厂当了一名装配工。那时兴办企业,乡镇企业异军突起,解决了很多农村人既可种地又能挣钱的问题。大家闲时进厂上班,农忙时回家务庄稼。虽然收入不高,但日子过得相当安逸。


1992年,校办工厂改制,给工人们两条出路。要么掏三万元给厂里,厂里代为买个城镇户口,将其转为正式工人,继续在厂里上班。要么给三百元补偿金,卷铺盖走人。父亲当时一月工资才98元,家里更没多少积蓄,要一下子拿出这笔巨资可谓极其困难。而且当时工厂效益已经走下坡路,作为一名装配工,父亲知道自己在厂里迟早是被下岗的对象。权衡利弊,父亲选择了回村。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就是父亲当时的真实写照。没有文凭、没有技艺,靠在土地上刨食养活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因为体力弱,即使去建筑队当苦力,一天干十多个小时才给八元钱。因为“无能”,日子过得惨淡,父亲也被众多亲友瞧不起。


也许上天眷恋,父亲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转机。那一年,县城一位老板投资百万在村里承包上百亩土地种植猕猴桃。为了方便管理,承包商将一百亩果园承包给十户人家管理,按年付费。虽然一年只给二千元,但父亲却高度重视,精心经管。无论施肥灌溉除草打药,极其用心,好像这片果园是自家的。一年后,十户人家承包的果园就数父亲负责的长地最好,出于信赖,老板让父亲作为整个果园管理的负责人,统领十户人家做好果园的种植管理工作。


那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又遭遇果价低谷,父亲一年四季吃住在果园里,处心积虑地为老板搞经营。就在家里盖起房子我刚考上学之际,就在父亲既将走出低谷迎来事业的朝阳时,父亲却一下子病倒了。


也许父亲太累了,也许他生活得太憋屈了。父亲终于倒在了他五十五岁的门槛上,就连自己的后事都是自己安排,匆促的连给子女尽孝的机会都没有给。





很多年后,当我在高楼并举的城市里,开着小车,享受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时,我不由地想起爷爷和父亲,心里便无缘由地生出许多苦楚。而清明于我,也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节气和节日。


清明前一天,我们兄妹相约着给爷爷奶奶和父亲去上坟。沿着羊肠小道,我们走向村外的公墓。路还是那条路,但走在上面的人却已经换了许多。记得好多年前的清明,也是在这条路上,我跟着父亲、姑姑后面,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父亲和姑姑一边走,一边说着久远的往事,他们谈论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劳动的辛酸经历和动人故事,感慨人事匆促,父母辛劳。旧日的场景让他们回忆起了更多的过往,也让两个加起来上百岁的人禁不住像孩子般笑出了声。


春花依旧,时光难复。转眼间,父亲和姑姑都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已经变成了我。人生过半,离父母也越来越近,看着坟地里那一排排坟头,我的心里产生无限感慨。人生苦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小时候,我最怕去坟地,怕哪里有鬼。直到成年后,我才明白,每一座坟里躺着的都是别人的至亲,是别人的思念。


孩子们在我的叮嘱下,除草,坟头压纸,坟前画圈,焚纸。原来我特别不理解,总觉得人都没有了,还弄这些虚假活动干啥?直到长大了我才明白,这是活着的人怕过世的人如在人世一般苦。明知道收不到,依然准备得多,心里存有一丝侥幸,万一能收到呢?




纸燃烧的那一刻,阴阳两隔的亲人间的亲情也有了温度。就在烟火袅袅中,那些记忆中的音容笑貌一一在现,我忆起曾经陪父亲和姑姑上坟的情景。每一次,姑姑都坐在爷爷奶奶的坟旁,放开嗓子长哭一番:“爹哟、娘哎,您娃来看您们来了。可怜您们辛苦一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你娃养大却没能好好享你娃的福!爹哟、娘哎,您们怎就那么狠心,撇下您娃就走了!爹哟、娘哎,您让您娃现在回来,跟谁说知心话呀?谁再疼您娃哟......”姑姑用手帕捂着鼻子,面容悲苦,鼻涕眼泪一大把,哭的肝肠寸断。


清明也许就是泪水的狂欢节,让压抑许久的哀思得以尽情释放。坟前一跪,一声爹娘,无尽的泪流满面,有太多的情感无法诉说,一切都成为念想,烧香秉烛问苍天,你在天上还好吗?永远都只有思念与梦幻。


附近的坟地里,那些极会催人悲伤的老妇们大放悲声,哭着她们的爹、她们的娘,让听者也是泪水涟涟。


站在父亲的坟前,我想起父亲顶着酷暑割麦汗流浃背的场景,想起他冒着风雪去学校为我送馍的情景,想起他送我去西安上学临走时依依不舍的眼神。妹妹一边擦试眼泪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说,她前两天又梦见父亲了,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前迎接她归来......没想到,高兴地一下子梦醒了,才想起父亲都去世快三十年了。


父母在,再大的人都可以充孩子。父母去,自己便站在了人生的边缘。清明,就是游子的一个心结,如一枚纽扣,将他同故乡紧扣在一起,一生都无法解开。这解不开的不仅是情感的疙瘩,更是人生的痛楚,“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