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爽:小说家本身在感应着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情
在不确定的、焦虑的年代,诗人W.H.奥登写出由爱与尘土所构成的人的祈愿:“但愿……被同样的否定和绝望/所困扰的我,能呈现/一支肯定的火焰。”近日,作家郭爽携新书《肯定的火》,与作家、文学翻译于是和作家、评论家赵松做客建投书局·上海浦江店,分享了书中几代人的生命重量与对自我的温柔与淬炼。

《肯定的火》新书分享会活动现场(主办方供图)。
“对你拉不住的东西的漫长的哀悼”
小说《九重葛》以小城镇社区变迁为背景,讲述了两个家庭因上世纪末期的时代变化而渐行渐远的故事。在于是看来,《肯定的火》体现了郭爽对社会变迁的每个层次都有极高的敏感度,写出了普通人“在时间流水的磨损”。“这是非常有典型时代意义的事件,但是这不是时代烙印式的事件、惊涛骇浪式的事件,如何叙述(它),本身是作家的能力和职责所在。”这种事件里会有许多家长里短,就像《九重葛》中一样,而于是认为,郭爽的文字避免了陷入“太真太碎”,体现了“小说家特别该有的耐心和细致”。

《肯定的火》
作者:郭爽
版本:译林出版社
2025年4月
赵松从卡夫卡的写作切入,认为卡夫卡的伟大不是因为他写了那个时代的人和故事,而是因为他写了脱离那个时代的无名者和故事,触及了超越表象的“可能过了很久之后,大家才意识到的精神上的困境和处境”。由此,他提出对现实主义作家来说,问题不在于如何讲好一个故事,而是如何处理那么多的人内心隐藏着的无法讲述的东西。“(小说)之所以还存在,就是因为小说触及的是恰恰无法用故事来表达的东西。”
郭爽认为,小说家本身在感应着世界上发生的很多事情。《九重葛》就是一种伤心的感应的产物,讲述的是关于逝去的故事,“全是对你拉不住的东西的漫长的哀悼”。这种逝去和哀悼不仅是老房子和老社区的瓦解,菜市场用现金买菜和用手机线上购物的生活方式之别,还有一种人们彼此珍视、交往不流于表面的美。
“第一要回答的就是你跟妈妈的关系”
《拱猪》是郭爽的第一篇小说,源于她2016年时听到的一件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想要去给自己的“爱豆”应援,但被家人阻挠,甚至挨了母亲的打。这篇小说描写的是两个成长环境悬殊的年轻女孩在粉丝娱乐时代脆弱的友谊,以及她们的变化。于是指出,粉丝群体是一个很大的群体,粉丝文化对年轻人的影响那么大,但是很少出现在文学领域,而《拱猪》让人看到了粉丝群体中的鲜明个体经验。《拱猪》中女儿和单亲妈妈之间充满控制与抗争的关系,也让人看到了母女关系的复杂性。
郭爽认为,母亲是一个人一生中与之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无论是物理空间还是精神空间。很多人在求学求职、生儿育女后会再回到母亲身边,三代女性同处一室的关系既神奇又自然。“你跟妈妈是什么关系,会影响你以后所有的关系——你会选择什么样的朋友,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亲密关系。如果你是一个女性的写作者、创作者,你第一要回答的问题就是你跟妈妈的关系问题。”
赵松则认为,性别是流动的,100%的女性和100%的男性并不多;女性面临的关系之所以复杂,“恰恰是(因为)不在公共领域,(而是)在家庭,在私密领域,在私人领域”。另外随着社会的变化,“女性会被真正赋予一种非功能化存在的事实”,“你要做母亲,做妻子,你为什么不是只做一个女人?”具体到《拱猪》,赵松认为这里面两个少女的关系,远比《九重葛》里面的成年女性关系要残酷得多,因为那是一个微妙的年龄段,敏锐的感知和模糊的概念同时存在。
女性之间的关系在现实生活中要更加绵长
与《拱猪》不同,郭爽想在《烧画皮》中探讨两个有独立意识的女性会走向何方,尤其是在被死亡阻隔的情况下。这也是于是说:“这一篇再次印证了郭爽是一位很善于,也很喜欢写女性之间友谊和关系的作家。”《烧画皮》中的两位女性相差甚至三代人,她们互相扶持的忘年交令人动容,“其实相对来讲,女性之间的关系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比女性和固定的男性之间的关系要更加绵长。”
《烧画皮》也是一篇探讨写作本身的作品,主人公正是一名遇到困境的写作者。对郭爽而言,写作是双刃剑,整个人的状态和生活方式都要为写作而调整,“任何一个写小说或者写长篇的人,都在过极度单调、极度自我克制的生活,同时(写作)又要求你无限地拓展别的能力。”
赵松则比较关注小说的语言问题,也一直在留意郭爽的写作语言。他注意到,同样的词在郭爽不同的小说里,表达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是我认为一个作家的敏感的体现。一个作家不仅仅敏感于世界,也要敏感于词性会随着语境发生变化,没有一个确定无疑的词永远是一个意思。”
回顾自己的写作历程,郭爽表示,“我写《拱猪》的时候是2016年,那个时候我的写作阶段还没有真正触及所谓子女们如何去过自己的生活,只是在讲他们在抗争,在脱离,所以其实结尾是一个看似回去,但是再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样子了,这样一个结局。”但在几年后,郭爽在校对这本书的时候,有了新的思考,“我也在想:如果现在写的话,可能不是这样的结局,但是我感觉停在那里也挺好的。在你刚写小说的时候,包括现在回头看《拱猪》也好,《九重葛》也好,《烧画皮》也好,很多停留在语言边界上。你可以说技术有待成熟,但是从作者的角度来说,是知道不能就不能,我不去伪装成我能……你要在深远的边界上跳舞,你也要知道停在哪里,包括很多复杂的考虑,写作的伦理,或者对自我的尊重,对书写角色的尊重,停在那里就挺好。”
记者/何安安
编辑/张婷
校对/